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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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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
力竭,哪敢追赶?
林平之勒马四顾,突然叫道:“你是贾人达!”纵马向前。贾人达本就远远缩在一旁
,见他追来,大叫一声,转身狂奔。林平之却也并不急赶,纵马缓缓追上,长剑挺出,刺
中他右腿。贾人达扑地摔倒。林平之一提缰绳,马蹄便往他身上踏去。贾人达长声惨呼,
一时却不得便死。林平之大笑声中,拉转马头,又纵马往他身上践踏,来回数次,贾人达
终于寂无声息。林平之更不再向青城派众人多瞧一眼,纵马驰到岳灵珊和盈盈的身边,向
妻子道:“上马!”
岳灵珊向他怒目而视,过了一会,咬牙说道:“你自己去好了。”林平之问道:“你
呢?”岳灵珊道:“你管我干甚么?”林平之向恒山派群弟子瞧了一眼,冷笑一声,双腿
一挟,纵马绝尘而去。盈盈决计料想不到,林平之对他新婚妻子竟会如此绝情,不禁愕然
,说道:“林夫人,你到我车中歇歇。”岳灵珊泪水盈眶,竭力忍住不让眼泪流下,鸣咽
道:“我……我不去。你……你为甚么要救我?”盈盈道:“不是我救你,是你大师哥令
狐冲要救你。”岳灵珊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涌出,说道:“你……请你借我一
匹马。”盈盈道:“好。”转身去牵了一匹马过来。岳灵珊道:“多谢,你……你……”
跃上马背,勒马转向东行,和林平之所去方向相反,似是回向嵩山。余沧海见她驰过,颇
觉诧异,但也没加理会,心想:“过了一夜,这姓林的小畜生又会来杀我们几人,要将我
众弟子一个个都杀了,叫我孤零零的一人,然后再向我下手。”令狐冲不忍看余沧海这等
失魂落魄的模样,说道:“走罢!”赶车的应道:“是!”一声吆喝,鞭子在半空中虚击
一记,拍的一响,骡子拖动车子,向前行去。令狐冲“咦”的一声。他见岳灵珊向东回转
,心中自然而然的想随她而去,不料骡车却向西行。他心中一沉,却不能吩咐骡车折向东
行,掀开车帷向后望去,早已瞧不见她的背影,心头沉重:“她身上受伤,孤身独行,无
人照料,那便如何是好?”忽听得秦绢说道:“她回去嵩山,到她父母身边,甚是平安,
你不用担心。”令狐冲心下一宽,道:“是。”心想:“秦师妹心细得很,猜到了我的心
思。”次日中午,一行人在一家小饭店中打尖。这饭店其实算不上是甚么店,只是大道旁
的几间草棚,放上几张板桌,供过往行人喝茶买饭。恒山派人众涌到,饭店中便没这许多
米,好在众人带得有米,连锅子碗筷等等也一应俱备,当下便在草棚旁埋锅造饭。令狐冲
在车中坐得久了,甚是气闷,在恒山派金创药内服外敷之下,伤势已好了许多,郑萼与秦
绢二人携扶着他,下车来在草棚中坐着休息。他眼望东边,心想:“不知小师妹会不会来
?”只见大道上尘土飞扬,一群人从东而至,正是余沧海等一行。青城派人众来到草棚外
,也即下马做饭打尖。余沧海独自坐在一张板桌之旁,一言不发,呆呆出神。显然他自知
命运已然注定,对恒山派众人也不回避忌惮,当真是除死无大事,不论恒山派众人瞧见他
如何死法,都没甚么相干。过不多久,西首马蹄声响,一骑马缓缓行来,马上乘客锦衣华
服,正是林平之。他在草棚外勒定了马,见青城派众人对他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各人自顾
煮饭的煮饭,喝茶的喝茶。这情形倒大出他意料之外,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不动
手,我一样的要杀人。”跃下马来,在马臀上一拍,那马踱了开去,自去吃草。他见草棚
中尚有两张空着的板桌,便去一张桌旁坐下。他一进草棚,令狐冲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
,但见林平之的服色考究之极,显是衣衫上都熏了香,帽子上缀着一块翠玉,手上戴了只
红宝石戒指,每只鞋头上都缝着两枚珍珠,直是家财万贯的豪富公子打扮,哪里像是个武
林人物?令狐冲心想:“他家里本来开福威镖局,原是个极有钱的富家公子。在江湖上吃
了几年苦,现下学成了本事,那是要好好享用一番了。”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的绸
帕,轻轻抹了抹脸。他相貌俊美,这几下取帕、抹脸、抖衣,简直便如是戏台上的花旦。
林平之坐定后,淡淡的道:“令狐兄,你好!”令狐冲点了点头,道:“你好!”林平之
侧过头去,见一名青城弟子捧了一壶热茶上来,给余沧海斟茶,说道:“你叫于人豪,是
不是?当年到我家来杀人,便有你的份儿。你便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于人豪将茶壶往
桌上重重一放,倏地回身,手按剑柄,退后两步,说道:“老子正是于人豪,你待怎地?
”他说话声音虽粗,却是语音发颤,脸色铁青。林平之微微一笑,道:“英雄豪杰,青城
四秀!你排第三,可没半点豪杰的气概,可笑啊可笑。”
“英雄豪杰,青城四秀”,是青城派武功最强的四名弟子,侯人英、洪人雄、于人豪
、罗人杰。其中罗人杰已在湘南醉仙楼头为令狐冲所杀,其余三人都在眼前。林平之又冷
笑一声,说道:“那位令狐兄曾道:‘狗熊野猪,青城四兽’,他将你们比作野兽,那还
是看得起你们了。依我看来,哼哼,只怕连禽兽也不如。”于人豪又怕又气,脸色更加青
了,手按剑柄,这把剑却始终没拔将出来。
便在此时,东首传来马蹄声响,两骑马快奔而至,来到草棚前,前面一人勒住了马。
众人回头一看,有的人“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前面马上坐的是个身材肥矮的驼子,正
是外号“塞北明驼”的木高峰。后面一匹马上所乘的却是岳灵珊。令狐冲一见到岳灵珊,
胸口一热,心中大喜,却见岳灵珊双手被缚背后,坐骑的缰绳也是牵在木高峰手中,显是
被他擒住了,忍不住便要发作,转念又想:“她丈夫便在这里,何必要我外人强行出头?
倘若她丈夫不理,那时再设法相救不迟。”林平之见到木高峰到来,当真如同天上掉下无
数宝贝来一般,喜悦不胜,寻思:“害死我爹爹妈妈的,也有这驼子在内,不料阴差阳错
,今日他竟会自己送将上来,真叫做老天爷有眼。”木高峰却不识得林平之。那日在衡山
刘正风家中,二人虽曾相见,但林平之装作了个驼子,脸上帖满了膏药,与此刻这样一个
玉树临风般的美少年,自是浑不相同,后来虽知他是假装驼子,却也没见过他真面目。木
高峰转头向岳灵珊道:“难得有许多朋友在此,咱们走罢。”他见到青城和恒山两派人众
,心下颇为忌惮,料想有人会出手相救岳灵珊,不如及早远离的为是。他一声吆喝,纵马
便行。早一日岳灵珊受伤独行,想回到嵩山爹娘身畔,但行不多时,便遇上了木高峰。木
高峰心眼儿极窄,那日与岳不群较量内功不胜,后来林震南夫妇又被他救了去,心下引为
奇耻大辱,后来听得林震南的儿子林平之投入华山门下,又娶岳不群之女为妻,料想这部
《辟邪剑谱》自然也带入了华山门下,更是气恼万分。五岳派开宗立派,他也得到了消息
,只是五岳剑派中人素来瞧他不起,左冷禅也没给他请柬。他心中气不过,伏在嵩山左近
,只待五岳派门人下山,若是成群结队,有长辈同行,他便不露面,只要有人落了单,他
便要暗中料理几个,以泄心中之愤。但见群雄纷纷下山,都是数十人、数百人同行,欲待
下手,不得其便,好容易见到岳灵珊单骑奔来,当即上前截住。
岳灵珊武功本就不及木高峰,加之身上受伤,木高峰又是忽施偷袭,占了先机,终于
被他所擒。木高峰听她口出恫吓之言,说是岳不群的女儿,更是心花怒放,当下想定主意
,要将她藏在一个隐秘之所,再要岳不群用《辟邪剑谱》来换人。一路上纵马急行,不料
却撞见了青城、恒山两派人众。岳灵珊心想:“此刻若教他将我带走了,哪里还有人来救
我?”顾不得肩头伤势,斜身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木高峰喝道:“怎么啦?”跃下马来,
俯身往岳灵珊背上抓去。令狐冲心想林平之决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妻子为人所辱,定会出手
相救,哪知林平之全不理会,从左手衣袖中取出一柄泥金柄折扇,轻轻挥动,一个翡翠扇
坠不住晃动。其时三月天时,北方冰雪初销,哪里用得着扇子?他这么装模作样,显然只
不过故示闲暇。木高峰抓着岳灵珊背心,说道:“小心摔着了。”手臂一举,将她放上马
鞍,自己跃上马背,又欲纵马而行。林平之说道:“姓木的,这里有人说道,你的武功甚
是稀松平常,你以为如何?”
木高峰一怔,眼见林平之独坐一桌,既不似青城派的,也不似是恒山派的,一时摸不
清他的来路,便问:“你是谁?”林平之微笑道:“你问我干甚么?说你武功稀松平常的
,又不是我。”木高峰道:“是谁说的?”林平之拍的一声,扇子合了拢来,向余沧海一
指,道:“便是这位青城派的余观主。他最近看到了一路精妙剑术,乃是天下剑法之最,
好像叫作辟邪剑法。”木高峰一听到“辟邪剑法”四字,精神登时大振,斜眼向余沧海瞧
去,只见他手中捏着茶杯,呆呆出神,对林平之的话似是听而不闻,便道:“余观主,恭
喜你见到了辟邪剑法,这可不假罢?”余沧海道:“不假!在下确是从头至尾、一招一式
都见到了。”木高峰又惊又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坐到余沧海的桌畔,说道:“听说这
剑谱给华山派的岳不群得了去,你又怎地见到了?”余沧海道:“我没见到剑谱,只见到
有人使这路剑法。”木高峰道:“哦,原来如此。辟邪剑法有真有假,福州福威镖局的后
人,就学得了一套***辟邪剑法,使出来可教人笑掉了牙齿。你所见到的,想必是真的
了?”余沧海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使这路剑之人,便是福州福威镖局的后人。”木
高峰哈哈大笑,说道:“枉为你是一派宗主,连剑法的真假也分不出。福威镖局的那个林
震南,不就是死在你手下的吗?”余沧海道:“辟邪剑法的真假,我确然分不出。你木大
侠见识高明,定然分得出了。”
木高峰素知这矮道人武功见识,俱是武林中第一流的人才,忽然说这等话,定是别有
深意,他嘿嘿嘿的干笑数声,环顾四周,只见每个人都在瞧着他,神色甚是古怪,倒似自
己说错了极要紧的话一般,便道:“倘若给我见到,好歹总分辨得出。”余沧海道:“木
大侠要看,那也不难。眼前便有人会使这路剑法。”木高峰心中一凛,眼光又向众人一扫
,见到林平之神情最是满不在乎,问道:“是这少年会使吗?”余沧海道:“佩服,佩服
!木大侠果然眼光高明,一眼便瞧了出来。”木高峰上上下下的打量林平之,见他服饰华
丽,便如是个家财豪富的公子哥儿,心想:“余矮子这么说,定有阴谋诡计要对付我。对
方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用跟他们纠缠,及早动身的为是,只要岳不群的女儿在我手
中,不怕他不拿剑谱来赎。”当即打个哈哈,说道:“余矮子,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爱
开玩笑。驼子今日有事,恕不奉陪了。辟邪剑法也好,降魔剑法也好,驼子从来就没放在
心上,再见了。”这句话一说完,身子弹起,已落上马背,身法敏捷之极。便在这时,众
人只觉眼前一花,似乎见到林平之跃了出去,拦在木高峰的马前,但随即又见他折扇轻摇
,坐在板桌之旁,却似从未离座。众人正诧异间,木高峰一声吆喝,催马便行。但令狐冲
、盈盈、余沧海这等高手,却清清楚楚见到林平之曾伸手向木高峰的坐骑点了两下,定是
做了手脚。果然那马奔出几步,蓦地一头撞在草棚的柱上。这一撞力道极大,半边草棚登
时塌了下来。余沧海一跃而起,纵出棚外。令狐冲与林平之等人头上都落满了麦杆茅草。
郑萼伸手替令狐冲拨开头上柴草。林平之却毫不理会,目不转睛的瞪视着木高峰。木高峰
微一迟疑,纵下马背,放开了缰绳。那马冲出几步,又是一头撞在一株大树上,一声长嘶
,倒在地下,头上满是鲜血。这马的行动如此怪异,显是双眼盲了,自是林平之适才以快
速无伦的手法刺瞎了马眼。
林平之用折扇慢慢拨开自己左肩上的茅草,说道:“盲人骑瞎马,可危险得紧哪!”
木高峰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小子嚣张狂妄,果然有两下子。余矮子说你会使辟邪
剑法,不妨便使给老爷瞧瞧。”林平之道:“不错,我确是要使给你看。你为了想看我家
的辟邪剑法,害死了我爹爹妈妈,罪恶之深,与余沧海也不相上下。”木高峰大吃一惊,
没想到眼前这公子哥儿便是林震南的儿子,暗自盘算:“他胆敢如此向我挑战,当然是有
恃无恐。他五岳剑派已联成一派,这些恒山派的尼姑,自然都是他的帮手了。”心念一动
,回手便向岳灵珊抓去,心想:“敌众我寡,这小娘儿原来是他老婆,挟制了她,这小子
还不服服贴贴吗?”突然背后风声微动,一剑劈到。木高峰斜身闪开,却见这一剑竟是岳
灵珊所劈。原来盈盈已割断了缚在她手上的绳索,解开了她身上被封的穴道,再将一柄长
剑递在她手中。岳灵珊一剑将木高峰逼开,只觉伤口剧痛,穴道被封了这么久,四肢酸麻
,心下虽怒,却也不再追击。
林平之冷笑道:“枉为你也是成名多年的武林人物,竟如此无耻。你若想活命,爬在
地下向爷爷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我便让你多活一年。一年之后,再来找你如何
?”木高峰仰天打个哈哈,说道:“你这小子,那日在衡山刘正风家中,扮成了驼子,向
我磕头,大叫‘爷爷’,拚命要爷爷收你为徒。爷爷不肯,你才投入了岳老儿的门下,骗
到了一个老婆,是不是呢?”林平之不答,目光中满是怒火,脸上却又大有兴奋之色,折
扇一拢,交于左手,右手撩起袍角,跨出草棚,直向木高峰走去。熏风过处,人人闻到一
阵香气。
忽听得啊啊两声响,青城派中于人豪、吉人通脸色大变,胸口鲜血狂涌,倒了下去。
旁人都不禁惊叫出声,明明眼见他要出手对付木高峰,不知如何,竟会拔剑刺死了于吉二
人。他拔剑杀人之后,立即还剑入鞘,除了令狐冲等几个高手之外,但觉寒光一闪,就没
瞧清楚他如何拔剑,更不用说见他如何挥剑杀人了。令狐冲心头闪过一个念头:“我初遇
田伯光的快刀之时,也是难以抵挡,待得学了独孤九剑,他的快刀在我眼中便已殊不足道
。然而林平之这快剑,田伯光只消遇上了,只怕挡不了他三剑。我呢?我能挡得了几剑?
”霎时之间,手掌中全是汗水。木高峰在腰间一掏,抽出一柄剑。他这把剑的模样可奇特
得紧,变成一个弧形,人驼剑亦驼,乃是一柄驼剑。林平之微微冷笑,一步步向他走去。
突然间木高峰大吼一声,有如狼嗥,身子扑前,驼剑划了个弧形,向林平之胁下勾到。林
平之长剑出鞘,反刺他前胸。这一剑后发先至,既狠且准,木高峰又是一声大吼,身子弹
了出去,只见他胸前棉袄破了一道大缝,露出胸膛上的一丛黑毛。林平之这一剑只须再递
前两寸,木高峰便是破胸开膛之祸。众人“哦”的一声,无不骇然。木高峰这一招死里逃
生,可是这人凶悍之极,竟无丝毫畏惧之意,吼声连连,连人和剑的向林平之扑去。林平
之连刺两剑,当当两声,都给驼剑挡开。林平之一声冷笑,出招越来越快。木高峰窜高伏
低,一柄驼剑使得便如是一个剑光组成的钢罩,将身子罩在其内。林平之长剑刺入,和他
驼剑相触,手臂便一阵酸麻,显然对方内力比自己强得太多,稍有不慎,长剑还会给他震
飞。这么一来,出招时便不敢托大,看准了他空隙再以快剑进袭。木高峰只是自行使剑,
一柄驼剑运转得风雨不透,竟然不露丝毫空隙。林平之剑法虽高,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
但如此打法,林平之毕竟是立于不败之地,纵然无法伤得对方,木高峰可并无还手的余地
。各高手都看了出来,只须木高峰一有还击之意,剑网便会露出空隙,林平之快剑一击之
下,他绝无抵挡之能。这般运剑如飞,最耗内力,每一招都是用尽全力,方能使后一招与
前一招如水流不断,前力与后力相续。可是不论内力如何深厚,终不能永耗不竭。
在那驼剑所交织的剑网之中,木高峰吼声不绝,忽高忽低,吼声和剑招相互配合,神
威凛凛。林平之几次想要破网直入,总是给驼剑挡了出来。
余沧海观看良久,忽见剑网的圈子缩小了半尺,显然木高峰的内力渐有不继。他一声
清啸,提剑而上,刷刷刷急攻三剑,尽是指向林平之背心要害。林平之回剑挡架。木高峰
驼剑挥出,疾削林平之的下盘。按理说,余沧海与木高峰两个成名前辈,合力夹击一个少
年,实是大失面子。但恒山派众人全本小说网到林平之戕杀青城弟子,下手狠辣,绝不容情,
余沧海非他敌手,这时眼见二大高手合力而攻,均不以为奇,反觉是十分自然之事。木余
二人若不联手,如何抵挡得了林平之势若闪电的快剑?既得余沧海联手,木高峰剑招便变
,有攻有守。三人堪堪又拆了二十余招,林平之左手一圈,倒转扇柄,蓦地刺出,扇子柄
上突出一枝寸半长的尖针,刺在木高峰右腿“环跳穴”上。木高峰吃了一惊,驼剑急掠,
只觉左腿穴道上也是一麻。他不敢再动,狂舞驼剑护身,双腿渐渐无力,不由自主的跪下
来。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你这时候跪下磕头,未免迟了!”说话之时,向余沧海急
攻三招。
木高峰双腿跪地,手中驼剑丝毫不缓,急砍急刺。他知已然输定,每一招都是与敌人
同归于尽的拚命打法。初战时他只守不攻,此刻却豁出了性命,变成只攻不守。余沧海知
道时不我与,若不在数招之内胜得对手,木高峰一倒,自己孤掌难鸣,一柄剑使得有如狂
风骤雨一般。突然间只听得林平之一声长笑,他双眼一黑,再也瞧不见甚么,跟着双肩一
凉,两条手臂离身飞出。
只听得林平之狂笑叫道:“我不来杀你!让你既无手臂,又无眼睛,一个人独闯江湖
。你的弟子、家人,我却要杀得一个不留,教你在这世上只有仇家,并无亲人。”余沧海
只觉断臂处剧痛难当,心中却十分明白:“他如此处置我,可比一剑杀了我残忍万倍。我
这等活在世上,便是一个丝毫不会武功之人,也可任意凌辱折磨于我。”他辨明声音,举
头向林平之怀中撞去。林平之纵声大笑,侧身退开。他大仇得报,狂喜之余,未免不够谨
慎,两步退到了木高峰身边。木高峰驼剑狂挥而来,林平之竖剑挡开,突然间双腿一紧,
已被木高峰牢牢抱住。林平之吃了一惊,眼见四下里数十名青城弟子扑将上来,双腿力挣
,却挣不脱木高峰手臂犹似铁圈般的紧箍,当即挺剑向他背上驼峰直刺下去。波的一声响
,驼峰中一股黑水激射而出,腥臭难当。这一下变生不测,林平之双足急登,欲待跃头闪
避,却忘了双腿已被木高峰抱住,登时满脸都被臭水喷中,只痛得大叫起来。这些臭水竟
是剧毒之物。原来木高峰驼背之中,竟然暗藏毒水皮囊。林平之左手挡住了脸,闭着双眼
,挥剑在木高峰身上乱砍乱斩。这几剑出手快极,木高峰绝无闪避余裕,只是牢牢抱住林
平之的双腿。便在这时,余沧海凭着二人叫喊之声,辨别方位,扑将上来,张嘴便咬,一
口咬住林平之右颊,再也不放。三人缠成一团,都已神智迷糊。青城派弟子提剑纷向林平
之身上斩去。令狐冲在车中看得分明,初时大为惊骇,待见林平之被缠,青城群弟子提剑
上前,急叫:“盈盈,盈盈,你快救他。”盈盈纵身上前,短剑出手,当当当响声不绝,
将青城群弟子挡在数步之外。木高峰狂吼之声渐歇,林平之兀自一剑一剑的往他背上插落
。余沧海全身是血,始终牢牢咬住了林平之的面颊。过了好一会,林平之左手用力一推,
将余沧海推得飞了出去,他同时一声惨呼,但见他右颊上血淋淋地,竟被余沧海硬生生的
咬下了一块肉来。木高峰早已气绝,却仍紧紧抱住林平之的双腿。林平之左手摸准了他手
臂的所在,提剑一划,割断了他两条手臂,这才得脱纠缠。盈盈见到他神色可怖,不由自
主的倒退了几步。青城弟子纷纷拥到师父身旁施救,也不再来理会这个强仇大敌了。忽听
得青城群弟子哭叫:“师父,师父!”“师父死了,师父死了!”众人抬了余沧海的尸身
,远远逃开,唯恐林平之再来追杀。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我报了仇啦,我报了仇啦
!”恒山派众弟子见到这惊心动魄的变故,无不骇然失色。岳灵珊慢慢走到林平之的身畔
,说道:“平弟,恭喜你报了大仇。”林平之仍是狂笑不已,大叫:“我报了仇啦,我报
了仇啦。”岳灵珊见他紧闭着双目,道:“你眼睛怎样了?那些毒水得洗一洗。”林平之
一呆,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岳灵珊伸手托在他腋下,扶着他一步一拐的走入草棚,端了
一盘清水,从他头上淋下去。林平之纵声大叫,声音惨厉,显然痛楚难当。站在远处的青
城群弟子都吓了一跳,又逃出了几步。令狐冲道:“小师妹,你拿些伤药去,给林师弟敷
上。扶他到我们的车中休息。”岳灵珊道:“多……多谢。”林平之大声道:“不要!要
他卖甚么好!姓林的是死是活,跟他有甚么相干?”令狐冲一怔,心想:“我几时得罪你
了?为甚么你这么恨我?”岳灵珊柔声道:“恒山派的治伤灵药,天下有名,难得……”
林平之怒道:“难得甚么?”岳灵珊叹了口气,又将一盆清水轻轻从他头顶淋下。这一次
林平之却只哼了一声,咬紧牙关,没再呼叫,说道:“他对你这般关心,你又一直说他好
,为甚么不跟了他去?你还理我干么?”
恒山群弟子听了他这句话,尽皆相顾失色。仪和大声道:“你……你……竟敢说这等
不要脸的话?”仪清忙拉了拉她袖子,劝道:“师姊,他伤得这么样子,心情不好,何必
跟他一般见识?”仪和怒道:“呸!我就是气不过……”这时岳灵珊拿了一块手帕,正在
轻按林平之面颊上的伤口。林平之突然右手用力一推。岳灵珊全没防备,立时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撞在草棚外的一堵土墙上。令狐冲大怒,喝道:“你……”但随即想起,他二
人是夫妻,夫妻间口角争执,甚至打架,旁人也不便干预,何况听林平之的言语,显是对
自己颇有疑忌,自己一直苦恋小师妹,林平之当然知道,他重伤之际,自己更不能介入其
间,当即强行忍住,但已气得全身发抖。
林平之冷笑道:“我说话不要脸?到底是谁不要脸了?”手指草棚之外,说道:“这
姓余的矮子、姓木的驼子,他们想得我林家的辟邪剑法,便出手硬夺,害死我父亲母亲,
虽然凶狠毒辣,也不失为江湖上恶汉光明磊落的行径,哪像……哪像……”回身指向岳灵
珊,续道:“哪像你的父亲君子剑岳不群,却以卑鄙奸猾的手段,来谋取我家的剑谱。”
岳灵珊正扶着土墙,慢慢站起,听他这么说,身子一颤,复又坐倒,颤声道:“哪……哪
有此事?”
林平之冷笑道:“无耻贱人!你父女俩串谋好了,引我上钩。华山派掌门的岳大小姐
,下嫁我这穷途末路、无家可归的小子,那为了甚么?还不是为了我林家的辟邪剑谱。剑
谱既已骗到了手,还要我姓林的干甚么?”
岳灵珊“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哭道:“你……冤枉好人,我若有此意,教我……
教我天诛地灭。”
林平之道:“你们暗中设下奸计,我初时蒙在鼓里,毫不明白。此刻我双眼盲了,反
而更加看得清清楚楚。你父女俩若非有此存心,为甚么……为甚么……”
岳灵珊慢慢走到他身畔,说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对你的心,跟从前没半点分别。
”林平之哼了一声。岳灵珊道:“咱们回去华山,好好的养伤。你眼睛好得了也罢,好不
了也罢。我岳灵珊有三心两意,教我……教我死得比这余沧海还惨。”林平之冷笑道:“
也不知你心中又在打甚么鬼主意,来对我这等花言巧语。”岳灵珊不再理他,向盈盈道:
“姊姊,我想跟你借一辆大车。”盈盈道:“自然可以。要不要请两位恒山派的姊姊送你
们一程?”岳灵珊不住呜咽,道:“不……不用了,多……多谢。”盈盈拉过一辆车来,
将骡子的缰绳和鞭子交在她手里。岳灵珊扶着林平之的手臂,道:“上车罢!”林平之显
是极不愿意,但双目不能见物,实是寸步难行,迟疑了一会,终于跃入车中。岳灵珊咬牙
跳上赶车的座位,向盈盈点了点头示谢,鞭子一挥,赶车向西北行去,向令狐冲却始终一
眼不瞧。令狐冲目送大车越走越远,心中一酸,眼泪便欲夺眶而出,心想:“林师弟双目
已盲,小师妹又受了伤。他二人无依无靠,漫漫长路,如何是好?倘若青城派弟子追来寻
仇,怎生抵敌?”眼见青城群弟子裹了余沧海的尸身,放上马背,向西南方行去,虽和林
平之、岳灵珊所行方向相反,焉知他们行得十数里后,不会折而向北?又向林、岳夫妇赶
去?再琢磨林平之和岳灵珊二人适才那一番话,只觉中间实藏着无数隐情,夫妻间的恩怨
爱憎,虽非外人所得与闻,但林岳二人婚后定非和谐,当可断言;想到小师妹青春年少,
父母爱如掌珠,同门师兄弟对她无不敬重爱护,却受林平之这等折辱,不自禁的流下泪来
。当日众人只行出十余里,便在一所破祠堂中歇宿。令狐冲睡到半夜,好几次均为噩梦所
缠,昏昏沉沉中忽听得一缕微声钻入耳中,有人在叫:“冲哥,冲哥!”令狐冲嗯了一声
,醒了过来,只听得盈盈的声音道:“你到外面来,我有话说。”令狐冲忙即坐起,走到
祠堂外,只见盈盈坐在石级上,双手支颐,望着白云中半现的月亮。令狐冲走到她身边,
和她并肩而坐。夜深人静,四下里半点声息也无。过了好一会,盈盈道:“你在挂念小师
妹?”令狐冲道:“是。许多情由,令人好生难以明白。”盈盈道:“你担心她受丈夫欺
侮?”令狐冲叹了口气,道:“他夫妻俩的事,旁人又怎管得了?”盈盈道:“你怕青城
弟子赶去向他们生事?”令狐冲道:“青城弟子痛于师仇,又见到他夫妻已然受伤,赶去
意图加害,那也是情理之常。”盈盈道:“你怎地不设法前去相救?”令狐冲又叹了口气
,道:“听林师弟的语气,对我颇有疑忌之心。我虽好意援手,只怕更伤了他夫妻间的和
气。”盈盈道:“这是其一。你心中另有顾虑,生怕令我不快,是不是?”令狐冲点了点
头,伸出手去握住她左手,只觉她手掌甚凉,柔声道:“盈盈,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人
,倘若你我之间也生了甚么嫌隙,那做人还有甚么意味?”盈盈缓缓将头倚了过去,靠在
他肩头上,说道:“你心中既这样想,你我之间,又怎会生甚么嫌隙?事不宜迟,咱们就
追赶前去,别要为了避甚么嫌疑,致贻终生之恨。”令狐冲矍然而惊:“致贻终身之恨,
致贻终生之恨!”似乎眼见数十名青城弟子正围在林平之、岳灵珊所乘大车之旁,数十柄
长剑正在向车中乱刺狠戳,不由得身子一颤。盈盈道:“我去叫醒仪和、仪清两位姊姊,
你吩咐她们自行先回恒山,咱们暗中护送你小师妹一程,再回白云庵去。”仪和与仪清见
令狐冲伤势未愈,颇不放心,然见他心志已决,急于救人,也不便多劝,只得奉上一大包
伤药,送着他二人上车驰去。当令狐冲向仪和、仪清吩咐之时,盈盈站在一旁,转过了头
,不敢向仪和、仪清瞧上一眼,心想自己和令狐冲孤男寡女,同车夜行,只怕为她二人所
笑,直到骡车行出数里,这才吁了口气,颊上红潮渐退。
她辨明了道路,向西北而行,此去华山,只是一条官道,料想不会岔失。拉车的是匹
健骡,脚程甚快,静夜之中,只听得车声辚辚,蹄声得得,更无别般声息。
令狐冲心下好生感激,寻思:“她为了我,甚么都肯做。她明知我牵记小师妹,便和
我同去保护。这等红颜知己,令狐冲不知是前生几世修来?”
盈盈赶着骡子,疾行数里,又缓了下来,说道:“咱们暗中保护你师妹、师弟。他们
倘若遇上危难,咱们被迫出手,最好不让他们知道。我看咱们还是易容改装的为是。”令
狐冲道:“正是。你还是扮成那个大胡子罢!”盈盈摇摇头道:“不行了。在封禅台侧我
现身扶你,你小师妹已瞧在眼里了。”令狐冲道:“那改成甚么才好?”盈盈伸鞭指着前
面一间农舍,说道:“我去偷几件衣服来,咱二人扮成一……一……两个乡下兄妹罢。”
她本想说“一对”,话到口边,觉得不对,立即改为“两个”。令狐冲自己听了出来,知
她最害羞,不敢随便出言说笑,只微微一笑。盈盈正好转过头来,见到他的笑容,脸上一
红,问道:“有甚么好笑?”令狐冲微笑道:“没甚么?我是在想,倘若这家乡下人没年
轻女子,只是一位老太婆,一个小孩儿,那我又得叫你婆婆了。”盈盈噗哧一笑,记起当
日和令狐冲初识,他一直叫自己婆婆,心中感到无限温馨,跃下骡车,向那农舍奔去。令
狐冲见她轻轻跃入墙中,跟着有犬吠之声,但只叫得一声,便没了声息,想是给盈盈一脚
踢晕了。过了好一会,见她捧着一包衣物奔了出来,回到骡车之畔,脸上似笑非笑,神气
甚是古怪,突然将衣物往车中一抛,伏在车辕之上,哈哈大笑。令狐冲提起几件衣服,月
光下看得分明,竟然便是老农夫和老农妇的衣服,尤其那件农妇的衫子十分宽大,镶着白
底青花的花边,式样古老,并非年轻农家姑娘或媳妇的衣衫。这些衣物中还有男人的帽子
,女装的包头,又有一根旱烟筒。盈盈笑道:“你是令狐半仙,猜到这乡下人家有个婆婆
,只可惜没孩儿……”说到这里便红着脸住了口。令狐冲微笑道:“原来他们是兄妹二人
,这两兄妹当真要好,一个不娶,一个不嫁,活到七八十岁,还是住在一起。”盈盈笑着
啐了一口,道:“你明知不是的。”令狐冲道:“不是兄妹么?那可奇了。”盈盈忍不住
好笑,当下在骡车之后,将老农妇的衫裙罩在衣衫之上,又将包头包在自己头顶,双手在
道旁抓些泥尘,抹在自己脸上,这才帮着令狐冲换上老农的衣衫。令狐冲和她脸颊相距不
过数寸,但觉她吹气如兰,不由得心中一荡,便想伸手搂住她亲上一亲,只是想到她为人
极是端严,半点亵渎不得,要是冒犯了她,惹她生气,有何后果,那可难以料想,当即收
摄心神,一动也不敢动。
他眼神突然显得异样、随又庄重克制之态,盈盈都瞧得分明,微笑道:“乖孙子,婆
婆这才疼你。”伸出手掌,将满掌泥尘往他脸上抹去。令狐冲闭住眼,只感她掌心温软柔
滑,在自己脸上轻轻的抹来抹去,说不出的舒服,只盼她永远的这么抚摸不休。过了一会
,盈盈道:“好啦,黑夜之中,你小师妹一定认不出,只是小心别开口。”令狐冲道:“
我头颈中也得抹些尘土才是。”盈盈笑道:“谁瞧你头颈了?”随即会意,令狐冲是要自
己伸手去抚摸他的头颈,弯起中指,在他额头轻轻打个爆栗,回身坐在车夫位上,一声唿
哨,赶骡便行,突然间忍不住好笑,越笑越响,竟然弯住了腰,身子难以坐直。
令狐冲微笑道:“你在那乡下人家见到了甚么?”盈盈笑道:“不是见到了好笑的事
。哪老公公和老婆婆是……是夫妻两个……”令狐冲笑道:“原来不是兄妹,是夫妻两个
。”盈盈道:“你再跟我胡闹,不说了。”令狐冲道:“好,他们不是夫妻,是兄妹。”
盈盈道:“你别打岔,成不成?我跳进墙去,一只狗叫了起来,我便将狗子拍晕了。
哪知这么一叫,便将那老公公和老婆婆吵醒了。老婆婆说:‘阿毛爹,别是黄鼠狼来偷鸡
。’老公公说:‘老黑又不叫了,不会有黄鼠狼的。’老婆婆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只
怕那黄鼠狼学你从前的死样,半夜三更摸到我家里来时,总带一块牛肉、骡肉来喂狗。’
”令狐冲微笑道:“这老婆婆真坏,她绕着弯儿骂你是黄鼠狼。”他知盈盈是最腼腆,她
说到那老农夫妇当年的私情,自己只有假装不懂,她或许还会说下去,否则自己言语中只
须带上一点儿情意,她立时便住口了。
盈盈笑道:“那老婆婆是在说他们没成亲时的事……”说到这里,挺腰一提缰绳,骡
子又快跑起来。令狐冲道:“没成亲时怎样啦?他们一定规矩得很,半夜三更就是一起坐
在大车之中,也一定不敢抱一抱,亲一亲。”盈盈呸了一声,不再说了。令狐冲道:“好
妹子,亲妹子,他们说些甚么,你说给我听。”盈盈微笑不答。黑夜之中,但听得骡子的
四只蹄子打在官道之上,清脆悦耳。令狐冲向外望去,月色如水,泻在一条又宽又直的官
道上,轻烟薄雾,笼罩在道旁树梢,骡车缓缓驶入雾中,远处景物便看不分明,盈盈的背
脊也裹在一层薄雾之中。其时正当初春,野花香气忽浓忽淡,微风拂面,说不出的欢畅。
令狐冲久未饮酒,此刻情怀,却正如微醺薄醉一般。盈盈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她在回想那
对老农夫妇的谈话:老公公道:“那一晚屋里半两肉也没有,只好到隔壁人家偷一只鸡杀
了,拿到你家来喂你的狗。那只狗叫甚么名字啊?”老婆婆道:“叫大花。”老公公道:
“对啦,叫大花。它吃了半只鸡,乖乖的一声不出,你爹爹、妈妈甚么也不知道。咱们的
阿毛,就是这一晚有了的。”老婆婆道:“你就知道自己快活,也不理人家死活。后来我
肚子大了,爹爹把我打得死去活来。”老公公道:“幸亏你肚子大了,否则的话,你爹怎
肯把你嫁给我这穷小子?那时候哪,我巴不得你肚子快大!”老婆婆忽然发怒,骂道:“
你这死鬼,原来你是故意的,你一直瞒着我,我……我决不能饶你。”老公公道:“别吵
,别吵!阿毛也生了孩子啦,你还吵甚么?”
当下盈盈生怕令狐冲记挂,不敢多听,偷了衣服物品便走,在桌上放了一大锭银子。
她轻手轻脚,这一对老夫妇一来年老迟钝,二来说得兴起,竟浑不知觉。
盈盈想着他二人的说话,突然间面红过耳,庆幸好得是在黑夜之中,否则教令狐冲见
到自己脸色,那真不用做人了。她不再催赶骡子,大车行得渐渐慢了,行了一程,转了个
弯,来到一座大湖之衅。湖旁都是垂柳,圆圆的月影倒映湖中,湖面水波微动,银光闪闪
。
盈盈轻声问道:“冲哥,你睡着了吗?”令狐冲道:“我睡着了,我正在做梦。”盈
盈道:“你在做甚么梦?”令狐冲道:“我梦见带了一大块牛肉,摸到黑木崖上,去喂你
家的狗。”盈盈笑道:“你人不正经,做的梦也不正经。”
两人并肩坐在车中,望着湖水。令狐冲伸过右手,按在盈盈左手的手背上。盈盈的手
微微一颤,却不缩回。令狐冲心想:“若得永远如此,不再见到武林中的腥风血雨,便是
叫我做神仙,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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